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政府延長隔離措施 – 我的個人經歷

由心理健康顧問Gira Patel撰寫

許多香港人花了幾個月的時間,等待學校永久結束網上授課,或者只需短期隔離就可在外地與家人重聚的消息。但是誰都不想等待從衛生防護中心接到「那通電話」。該電話告知您,您可能是新冠肺炎確診案例的密切接觸者,並且需要到政府設施或酒店完成21天的隔離令。似乎沒有人倖免於這種情況。

「那通電話」

不幸的是,兩週前我突然接到了「那通電話」,所以這是我是在竹篙灣檢疫中心的房間裡寫下的。當我很快完成隔離令後,我過了新冠肺炎確診案例的「懷疑密切接觸者」的生活將近3個星期。只是「懷疑」,但尚未得到證實,而我知道根本無從証明。在四個(對,四個)不同場合中得到三次唾液測試陰性結果。三周之內,我從未受感染或傳染他人,只因沒人與我保持「親密接觸」,更不用說與受感染人士在沒戴口罩下進行長達15分鐘的接觸了。最重要的是,我在接到「致電」之前的兩週已經接種了第二劑疫苗。

接到衛生署的電話

我也無謂為那瓶對病毒呈陰性反應的唾液而流淚了。 反正我也別無選擇,只能收拾東西,跟身邊人說再見,然後向竹篙灣檢疫中心出發。 我必須說,曾受檢疫人士(我認為是檢疫英雄)在網上分享有用的隔離必需品清單,真的救人一命勝七級浮屠。畢竟在「那通電話」之後,腦海可會變得一片混亂,出現現成清單的確幫助不少。因此,除了這些清單,您可預早收拾好個人物品,以防政府要求您在短時間內撤離。

我還知道,儘管隔離檢疫沒有限制隨身行李,但還未至於可攜帶與商務艙旅行時相若的行李。您將沒有任何人協助把您的物品搬進或運出檢疫中心或酒店。因此,我不得不及早決定攜帶哪些格外重要和令自己舒適物品。聽說有人將咖啡機和槓鈴帶過去,我猜可隨您偏好吧。那麼最值得我隨身攜帶的物品是甚麼?哪種零食既能給我帶來營養,又能令我帶來愉悅感?又有甚麼補充品或藥物可加強體力,同時緩解頭痛和助眠?我便帶備了以下舒適物品:迷你揚聲器、小巧而可播放音樂和方便閱讀的床頭燈、聖誕節時收到的香薰肥皂、一瓶我最喜歡的氈酒(當然有開瓶器和充足的通寧水!)和我自從上大學以來就每天用來喝滴濾咖啡的早餐杯。還有跳繩、6-10個金屬衣架和拖板也是不錯的選擇。

就像許多從未去過政府隔離區的人一樣,我總是害怕它,並認為它會是可怕、不可想像和無法忍受的。我曾經看過朋友在Facebook上發布的帖子,隔離時他們很高興地用折疊好的浴巾將酒店房間劃分為「工作區」和「床邊看Netflix區」,但是有關隔離營的短片總是讓人不快。也許帶有偏見看待,片中呈現猶如監獄般的環境,缺乏基本設備和最低程度的舒適感。無論是宿營或旅館房間,待在任何房間,並獨自與外界隔絕21天都是異常,更會對健康造成負面影響。我們需要社交,大腦每天都需要社交刺激來維持我們的整體健康。最近從英國返回港後需在酒店進行三周的隔離檢疫,令我因此選擇不去探望家人。而我現在都有兩年沒有親自見過家人。我了解自己。我無法把自己困在一個房間21天。我愛每天在外面散步,每天至少去兩次,不,我沒有養狗。我一直都喜歡散步,只因那是我的運動、個人福祉、與大自然聯繫的源泉。而考慮到我的工作性質,現在該是我去思考,向大自然訴說(她一直在聽)並進行個人反思的時候。我太喜歡走路了,如要我失去連續三週被鎖在室內也值得。只有在特殊情況下,我才願意這樣做。否則,我肯定會瘋了?我也清楚自己適應能力強,充滿勇氣。我以前經歷過逆境,這次可以有多糟?

到達竹篙灣

竹篙灣隔離營夜景

而我現在便身處此地。

當您乘巴士在晚上10點到達竹篙灣時,這地方肯定不是世界上最好客的地方:一排排的糖果色「單位」泛著燈光,就像監獄的汽車旅館般,但是對這裡最初的印象已逐漸消失。現在我已經在這裏呆了一段時間,可以說這裏還不如每個人想像的那麼糟糕。人生總是這樣吧?您親自嘗試前不會知道事情會是什麼樣子。房間陳設簡陋,但乾淨實用:有一張桌子、兩張可折疊椅子、一張小床頭桌和2張單人床。如果不用作睡床,則可以用來放東西。如果您帶上自己的枕頭、羽絨被套、一些布料噴霧劑和毛巾(強烈建議您全部自備),房間便會更像是一家極簡約的三星級酒店房間。最令我驚訝的是房間的功能性設計。那麼從多方面來說,這比在您可能待在沒窗戶並空氣不流通的旅館更好(我們現在認為,這可能是隔離檢疫期間染上新冠病毒的因素)。建造這些設施是為了醫學隔離,而不是獎勵自己和放鬆心情。因此,它降低了您對房間舒適度的期望,您會期望房間只有基本設施吧。因此,我在竹篙灣別無所求,而且這裡至少有一些窗戶可讓空氣流通,算上浴室窗戶的話就有三扇窗戶。有些房間會有陽光直射,所以如果您頭腦清醒的話,可在入口時詢問一下,讓自己可待在開揚或面向山景的房間。畢竟綠色景物對我們的心理健康有益。

每天都會有專人從門外收集垃圾。您亦可以選擇自己喜歡的餐點,我強烈建議人們選擇印度美食菜單,前提是您每天可以嘗點輕微的香料。這比標準餐點好吃得多。但是,您可以選擇外賣送餐,但還是在酒店中比在竹篙灣容易。 竹篙灣即使沒有酒店的豪華地毯和大理石飾面,但是這裏的木地板很容易保持清潔,對於像我這樣不太擅長用電器的人來說,這裏也沒有複雜的開關來開電或開冷氣。但是,我最不滿的是這裏缺少無線網絡、冰箱和洗衣設施。要住在這裏21天真的很難。聽起來很嬌生慣養,但是當您需要無線網絡來在線工作,或者您需要冰箱儲存藥物時,這是個問題。我隨身帶了幾小箱UHT牛奶,但開封後須每天飲用,以免變質。我不習慣喝太多乳製品。我不介意偶爾使用(幸好有帶來的)洗潔精洗刷洗手盤。但是這個洗手盤也是我洗手、刷牙和洗碗的地方。到了第3週,就像兒子所說的那樣,感覺已經變成繁瑣的日常雜務,而且讓我感到「噁心」。

生理上,我通常很健康,但是我連續16天沒有外出,更不用說我最愛的習慣:一天散步兩次了。慶幸的是,儘管每天持續缺乏陽光而導致緊張,但是面色蒼白和身體虛弱的感覺仍然沒有讓我發瘋。因此,我必須保持早上「自我護理」的活動,包括做一些瑜伽伸展運動、跳繩數次和一些墊上運動(例如弓步和深蹲),使我雙腿保持活力;然後再喝杯滴濾咖啡 。隔離期間,我的體重因壓力而減輕了,也算是減輕點「新冠隔離負擔」,這不一定是件壞事。我發現,早上起床運動時要做的第一件事,是使我保持身心平靜,並更加積極地面對。我帶備了維生素D /碘補充劑以增強免疫力,還添加了鋅(「無鋅便不能思考」)和鎂以緩解壓力、緊張和助眠。如果可如常散步的話,這些問題自然可以預防。事後看來,某些複合維生素B可能有助改善我隔離時受影響的注意力和記憶力。我上周誤寄了一封電子郵件,即使沒有帶來任何嚴重後果,這卻通常不是我會犯的錯誤。它被我想像中帶來更大的自信心打擊。我注意到按「發送」前,比之前更仔細檢查工作。我還要確保每次坐下或躺下的時間都不要太長,並且我會盡量站著接聽電話並來回踱步。昨晚,我的腿抽筋了,我意識到自己缺水了。例如,如果您沒有固定的習慣和社交,那麼您就會比平時少喝水。平常總會記得喝水,因為您會做運動或與同事或家人一起吃飯。有見及此,我在手機上設置了一些提示。

心理上便是另一回事了。現實中並沒既定規則指導您如何(或健康地)應對這種情況,這僅取決於您的性格。而且我意識到,無論您在情感上如何反應,還是嘗試應對每一天,這都是正常的。我們知道,在壓力下我們可與個性相違背,這是個感到嚴重受壓的情況。我應對壓力反應是內化氣憤,因此我意識到了這一點,並寫下了自己的感覺,或者我打給好朋友抱怨一番,然後喝下一杯氈通寧酒,便笑了起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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隔離創傷?

我該如何用情感詞彙來形容這種經歷?這是一種創傷。也許在未來的幾年裏,這將會被賦予臨床定義。但這完全是「急性應壓反應」的症狀,而那些從隔離區出來的人可能有一定程度的創傷後壓力。我可以想像曾患有心理問題的人,會因這種經歷而觸發這種症狀。在這種情況下,聯繫醫療人員以得到充分支援是至關重要的。雖然隔離者知道甚麼時候完成隔離,但是要違背您的意願(以及醫學事實!)的情況下來到這裡,繼而感到憤怒和震驚的話,仍然需要一段時間處理這些情緒。隔離令寫上您的逗留是「直到5月6日」,然後您才意識到實際上,這意味著這感覺直到5月6日晚上23:59,正好在5月7日之前結束。這小小的語義和語法錯誤,帶有巨大的心理含義:從本質上這意味著額外的一天。我意識到自己很愚蠢,然後被騙了。這也提示我該去信衞生防護中心,並建議隔離令應說明完成隔離令的日期和時間,而不僅僅是「直到」。

悲傷和絕望感覺忽隱忽現,當然,這些感受會再來一次。這次經歷也有一種錯過的感覺,不是完全是錯失恐懼,而是一種意識到朋友繼續如常生活,而且我知道他們會不願意告訴我任何細節,以防讓我聽起來像他們是在幸災樂禍。我對他們很坦率,只是說:「沒關係,還是要生活,我很快會再和你們見面。」我確實做了一些痛苦的夢,這也是正常的,這只是我的大腦試圖處理以前不需要處理的事情。這體驗是沒有道理的,它引發了人對於無助和無能為力的恐懼,但也是正常的。我知道會在訴說後我不會生氣。無助與恐懼,甚至可能害怕一旦結束後就如何應對,這也是我在醒著的時候注意到的事情。

我已經與其他受檢疫人士的Whatsapp群組中進行了交談。這是在孤立無援時進行社交的另一個好主意 - 加入聊天群組以互相問候,進行虛擬歡樂時光並比較您選擇的晚餐。在檢疫中心,我們甚至拍攝了自己在窗邊舉著一杯雞尾酒,以日落為背景的照片。我們最終稱其為“ Upper Level,Sunset End”,以嘲諷它聽起來像是個熱帶奢華假期,但現實卻大不相同。

因此,除非您親身進行過長時間的自我隔離,否則別告訴那正進行隔離的某人「視其為三星期的瑜伽假期」或 「現在您可以放鬆一下並整天觀看Netflix,你真幸運!」因為,儘管有些人可能選擇在隔離區做瑜伽或看Netflix,但與您不得不做點事情時,情況並不一樣,因為您無法選擇做很多事情。對我來說,這是關鍵問題:不是因為我接受失去控制和某程度的自由而讓我感到失落,這也是生活在如香港的地方的日常經歷。我對此並不抱怨,這也使香港成為一個安全的生活和工作。不,對我來說,這是失去個人選擇和自助能力。我實際上並不在乎現在能否出國旅行,但我為自己想去的時候不能選擇旅行而感到悲傷。我只能在塑料隔板下才能與多人共進晚餐,這讓我感到悲傷。在自助能力方面,我可以毫不猶豫地為自己發聲或獲得他人幫助……但是,對於數據SIM卡之類的簡單操作(因為此處沒有wi-fi,而我還要Zoom進行線上諮詢),我必須完全依賴「外部世界」,這令我感沮喪和羞辱。這個地方是專為隔離人士而建造,但它只是假設人們可與日常生活斷開聯繫,並安靜地坐在這裏隔離。事實上,我們沒有。我們仍然有感受、有需要、保持尊嚴和目標感。在隔離中心內,我卻要經過複雜批核/授權系統,得到去人性化的回應:「房間13011的要求:批准」才能獲得最基本的東西。

確保精神健康

那麼,身為精神健康專業人士,我如何處理這次情緒體驗呢?這是非常艱難:我已接受了20多年的培訓,學會如何處理自己和病患的健康和不健康心理。但是我也是人。我會作出反應。我會有感受。而我發現,在隔離期間有一套像平常生活一樣的習慣,確實可助我保持平靜。我一直可以繼續在線工作並看顧病人,但是如果我不用工作,我將確保自己做認知上刺激的事情,而不僅僅是整天看電視或看Netflix。我想以某種個人成就擺脫隔心理離狀態。因此,我帶來了幾本可以實際看完的書,並在晚上報名參加網上課程(如Masterclass)和一些大學校友網絡研討會。為了興趣,我正學習日語,而且我繼續每週在線上上課;同學發現我的隔離房間很吸引人,並且用日文描述我的房間,這對沈浸式語言學習非常有用!竹篙灣有很多「侘寂之美」。我會在日常生活中有寫日記的習慣,並在紙寫下日程安排和工作清單,而我在隔離時繼續繼續保有這習慣。即使我星期六的日程是「做運動、喝咖啡、看書、做日語功課、休息」,這讓我感到「一切正常」並且有目標,但在時間上稍有鬆懈也可以。我為自己網上購物了幾次,然後將貨品運送到家中,讓我可期待回家的一刻。當我感到情緒波動,如焦慮或恐懼,我通常會進行短暫的冥想。我呼一口氣,知道這是完全正常的「戰鬥或逃避反應 」,而我的大腦只是希望我對它認為的危險情況保持警惕。我在隔離期間,為他人諮詢時提醒了我,即使我目前正面臨個人困境,我仍必須保持耐力,才能繼續為他人提供指導和安慰。而且我知道我並不孤單,有人想念和愛我,這極幫助了我。

我即將可重獲自由了。我已經捱了過去,而且我知道這種經歷不把我定型。我將隨著時間逐漸療癒這種心理傷害,而我一直在備受考驗,但這仍啟發了我。因此,我決定自薦成為隔離心理顧問,因為儘管我不是這方面的專家,但我至少對曾接受隔離的人感同身受。我預料會感到疲倦和不確定,也許不感信任並且需要再次獨處,直到我的交感神經系統平靜下來,並且我感覺還可以。我知道這很正常。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後,您自然會繼續感到恐懼、優柔寡斷和敏感、生氣,甚至有復仇心態。我的同事,家人和朋友都知道,並且會從我身上明瞭我的需要。我知道我想重返工作崗位,但我也渴望花時間待在家裏,摸摸自己的物品,然後重新融入「我的正常狀態」。我會慢慢來。我也敏銳地意識到,對於我的親人來說,我的隔離很痛苦,而我希望他們能夠告訴我他們的苦惱,為了保護我而感到無助;我希望他們知道這不是全部關於我以及我長期隔離的經歷;他們也有自己的隔離經歷。他們可能也感覺不太好。他們也是倖存者。

常言道:「這一切會過去的。」那是多麼真確。有一天,我希望這會是我在晚餐上分享的一個奇怪而有趣的故事:「 嘿,還記得那天晚上,身穿保護衣的女士敲門,把我送到迪士尼樂園後面嗎?現在的地址可是 『幻想道』呢!」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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Topics: 心理健康

Gira Patel

Gira Patel

Gira從2014年10月開始在領康擔任心理健康顧問。她在1999年於英國利茲大學醫學院畢業,是英國合格的註冊精神科醫生,但並未在香港註冊。在10年的精神科培訓期間,她在成人精神科,老人精神科,圍產期精神科,兒童及青少年精神科,精神科會診及心理治療方面上獲得經驗。 她在2005年獲得了她的MRCPsych(皇家精神病學家會員)。其中,Gira在焦慮,壓力,抑鬱和圍產期心理健康上特別有興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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